回台北之後,他在家就只是玩手機,不太理我,我外甥回宜蘭的校外宿舍,人畜剛開始也沒有奇怪的地方。直到四日的中午,他突然跑進我房間問我要不要吃水餃,我說好,他卻突然賴在我房間不走,開始問些重複的問題。還藉機問我脖子上是甚麼並且動手摸我,那是我的痣,從小到大都有,而且很明顯。他明知故問。他甚至是從我背後貼上來(椅子的椅背是鏤空的),我感覺不舒服,往前躲開。他一直要往我這靠過來,我一直躲到客廳去,那時才發現大白天的落地窗的玻璃卻是緊緊關上,一點縫都不留。那幾天的天氣很悶熱。
我把落地窗打開,他又跟過來,正好斜對面三樓的師姐把他叫過去談我母親托夢和做對年的事。
一直到出事的那天,他經常在我房間打轉,不是靠到我身上就是毛手毛腳。例如述說自己頭痛的部位,手就往我額頭上東摸西摸。就算是站著說話,也是越靠越近,還一直搓我頸子、摸我後腦,我閃來˙閃去,還婉轉的要他別干擾我工作,他總是要糾纏許久才肯走出去。
有一次,當著母親的遺照之前(我是故意走過去的),我指著遺照旁邊媽媽的小學畢業照,認出我母親小學的樣子,他說:「妳認得出來喔?」不但從我右手邊靠過來,還用左手答我的左後肩,整個人幾乎要黏過來。我躲開,胡亂聊著,他又藉機伸手想摸我,我閃得更快,坐在客廳的藤椅上,他又來抓我的頭髮。
因為不希望他老是要碰我身體,所以我拿學弟當擋箭牌,給他看學弟的照片讓他知道確有其人,還親手做報診要給學弟當生日禮物。不懂縫紉和剪裁的他居然說我沒剪好、不會剪,還想藉指導之名抓我的手。後來我把抱枕做好,他又跑到我背後,整顆頭幾乎要碰到我,在我耳朵旁邊說話。我跳了起來躲開。
他說想要養小兔子,我怕他還走不出喪母的陰影,想說家裡有活潑一點的小動物也好。也是希望他有事情做,轉移目標別來騷擾我。這樣我就可以避開他的不當舉動。所以我到處尋找小白兔,最後上網問臉書好友,朋友介紹有認養兔子的地方,對方因為需要南來北往,帶著行李和三個兔籠實在不方便,所以希望我可以認養一隻。
我把兔子的照片給人畜看,並說明這隻兔子是今年三月出生的。他說好,我才去跟原飼主約定接送兔子的日子和方式。後來人畜才問我兔子多大隻,我說大概二十八公分。他嫌太大隻,說要仔兔。
都已經說好要領養人家的兔子,怎能因為這種理由去更改原先的決定?而且兔子雖然大了,還是很可愛。我一再和飼主協議見面的地點,打算再累也要親自去接。
這件事看似和那一晚無關,但他卻因此一再吃我豆腐。在那晚停止攻擊之後也再度抱怨此事。他說我要養兔子就讓我養,他原本要養的是小兔子。他還說我要甚麼他都買給我。但事實上我從沒跟他要過甚麼。多年前的舊眼鏡,是他自己要出錢。後來我去叔叔的工廠打工,他也沒把酬勞給我。我大姊說當做是我還眼鏡的錢。惡夜前的那幾天,他莫名其妙的突然大方起來,又要幫我買鞋子,又要讓我用他的手機……我一直拒絕。雖然心裡被煩透了,我還是笑笑的,沒有給他臉色看。
他只強調自己對人的好,不顧對方真正的需求與意願,對自己的暴行理直氣壯。我從頭到尾都沒反駁,即使我知道他都把責任推給別人,也不會想想自己造成別人的不舒服不愉快。他出去以後,我沒有立即逃出門,是因為擔心一出去就會被他攔截。我關在房裡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收拾衣物,經過他的房門,在半夜裡逃出門,流浪街頭。
現在我只能慶幸那天被他打了兩下後腦勺,還好沒有真的被打暈。而我穿著有鬆緊帶的褲子,他也拉不下來。而我的新工作還沒開始,沒有睡到人事不知,否則,一切的結果可能不一樣。
母親過世未滿一年,爸爸還在抗癌,警局就在隔壁(可惜巷尾剛好事警局的圍牆),他竟敢這麼做。
也許更要感謝警局的車燈嚇醒我。
最後,我不是被得逞,而是未遂。很多人都不知道「未遂」是甚麼意思。
文章初稿於20140917,20161201修改並於痞客邦首發。這篇文章是我掙扎兩年才決定公開,我原本打算如果離世的那天之後,再由我委託之人上傳。但我實在不知道該委託誰。
別人的傷痛,你可以不相信不理解,但請不要在別人傷口上撒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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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曾存在,就不會遭遇這種事。
後來,我想到要去我經營動物醫院的同學,我把行李寄放在他們那裏,自己一個人去林家花園散步。在狹長的甬道裡才找到安全感。但是,我怕身穿黑衣服的男生、穿彩色海灘褲的男生。走在路上都彷彿聞到那一夜的酒味。我甚至認為把自己隔離起來,才能避開雄性暴力的攻擊。我二姐打電話過來,說人畜打電話給她,吵吵鬧鬧說要自殺。我二姐要我回去看看,我大吼說不要。
一整天同學都要我吃東西,我都不吃。被人畜粗魯抓捏過的左胸還隱隱作痛。離開我同學之後,我暫住旅社,晚上終於硬吞了一碗麵線。洗澡的時候檢查左胸,並沒有傷痕和瘀青。睡覺之前,我整夜抓著飯店的尖尾梳不敢放。樓上開門關門的聲響和震動都會驚嚇到我。
隔天,中秋節,因為七號早上我在同學的醫院和我任職於某個基金會的朋友連絡過,對方說會盡快趕回台北幫我安排住處。我不好意思再去麻煩我同學,所以又拎著包包坐公車回到新莊。一回新莊我又開始恐慌,躲在另一家網咖等我朋友。當中我曾發簡訊問我二姐是否可以幫我回家拿充電器,我二姐知道我狀況後,也不敢回去。拿她的旅充來借我。
後來,我基金會的朋友(男)來了,安排我到另一社工朋友(女)那,我簡述是發過程,並且表示對家人的惶恐與不信任。我朋友(男)在對談中發現我脖子上有傷(我自己沒發現)。那是被人畜指甲抓傷的。
晚上,女社工朋友陪我去和兩個姐姐見面,我開始不停得發抖。姐姐們也為了人畜的行徑感到震驚。大姐問我那個人倒底知不知道自己再做甚麼?當時我回答『不知道』。現在想想,那天深夜我開燈整理行李的時候,有發現人畜把衣褲和手電筒都丟在我那。
在那幾天,我的房門曾在半夜會自己打開,但因為門外沒人,所以我一直認為是風吹的。而且這本來不是我的房間,在下南部之前,我睡得是另外一間,而且裡面加了兩道鎖,要從房間裡打開,外面是開不了的。我回台北第二天,人畜突然要我換房間。他總是認為他的決定代表一切,我都得聽他的,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威權。我只能暫時忍氣吞聲。換的那間房,牆壁都是陳年的煙垢,又黃又粘又噁心,我花了好幾小時的時間才擦乾淨,門鎖也是鎖不住的。
在社工朋友為我安排的地方過了一夜之後,第二天早上我原本該到新工作的地方去上班,卻因為我對新莊的恐懼,我不敢去。我一個人坐捷運打算前往勵馨,中途只要聽到「新莊」兩個字就感到不安,想蹲在角落大哭。後來更因為猶豫而在台北車站下車,轉了一大圈,才重新搭上捷運。聽到「七張」,甚至以為自己回到新莊而恐慌。到了基金會,陳述自己的遭遇時越抖越厲害,抖到我都以為自己沒感覺在抖了,社工卻看見我還在發抖的地步。
現在雖然人是安全的,但晚上有時仍會做噩夢。在旅社的時候,一閉上眼就會浮現人畜的臉。半睡半醒之際,耳朵旁邊會有他的聲音。那晚的恐怖警相布斷在我清醒時重複,現在做噩夢,會夢到他依然兇狠理直氣壯。
回想剛回到台北,人畜其實很少跟我說話,而我外甥還在放暑假,我忙著找工作,也買了些點心放在家裡,不想讓人家說我白吃白住。我和人畜的互動本來就很少,他有時讓人感到不舒服而不自知。除了前述,還有其他。大約在五六年前,我打文件打到半夜,上完廁所回來之後,發現他躲在房門後,他開始問一些無聊的問題,例如:妳在打字嗎?打完了沒?眼鏡是不是壞掉了(我的眼鏡根本好好的)?還藉故一直靠近我,我在房間內四處躲,他就一直緊緊跟隨。我說:你不出去我就無法工作。他說:妳是說我吵到妳喔?然後他還不走。
然後他還很誇張的跪下來,要我原諒他。我內心全是問號,想說他是不是酒喝太多了。他藉機黏到我身上,一直貼著我的手(夏天都穿短袖)。那時我應該是叫他:「不要這樣。」還要他回自己的房間,三請四請,也許是母親在客廳睡覺,他不敢再鬧下去,就走出去了。那時我發現他似乎沒穿褲子,衣服拉得很長,有不堪入目的異狀。
第二次是甚麼時候,記不清楚了。這是還是我上完廁所的時候,他又躲在房門後。這次是說後頸痛,要我幫他看,我又不知道到底要看甚麼?我又不是醫生。他要我幫他揉……我是隔著衣服幫他按摩(必須把衣服拉高),突然他就把兩隻手伸向我,我急忙後退,怒問他要做甚麼。他才走出去。
第二次的事情,我當他是真的不舒服。但其實還是有些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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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本兒童勵志小說還在等出版社的消息,一本奇幻小說還在趕稿。我打算白天工作,晚上寫作。多拼一點收入,給我父親請個做三餐的幫手,也可以給他一點零用金,放在手邊有安全感。
那天,大哥說要去新莊廟街吃牛排,或許是為了慶祝我工作,或許是因為中秋節。我盡量讓自己的想法天真一點,因為此刻的我已經經受不了人世的爾虞我詐。我們去買了雙鞋,大哥一再堅持要買,我一再婉拒(我根本沒跟他要我也不想要)。我想說等領到薪水之後,在分攤房租和水電費,應該不會有甚麼問題吧。
妳以為自己不去害人,大家就真的會對妳友善嗎?
問題隨之而來。大哥說要買領養兔子用的籠子,我們從廟街走向中華路上的寵物用品店,途中因為要經過中正路,於是我們走捷運的地下道,搭手扶梯時。他在我後面,一直故意貼近我。走在路上,又三不五時把手揮過來碰到我的手,不想撕破臉的我,只能用避開的方式,越走越遠。
回家之後,他問我:不去洗澡嗎?全身都是汗。
我回答:沒有。
他一直藉故賴在我房間,我內心越來越不耐煩,卻只能假裝忙於處理電腦上的文件檔案。後來,他終於出去了,他洗完澡後回房玩手機,我不曉得他在看甚麼。
因為被他煩透了,從星期四開始他就經常到我房間打轉,問些反反覆覆又無聊的問題。明明都已經回答過了他還在問,並且一直毛手毛腳、或故意從背後貼過來,或者把臉貼得很近。我打算盡快找到房子搬出去,避開這種不正常的相處。我不到十二點,就關掉電腦,洗澡、鎖門、睡覺。
那天不曉得是中午睡太久還是被警車的燈嚇到,我一直無法入睡。大約一點半的時候看了一下手機的時間,然後繼續躺著。
不知道正確的時間,房門竟然被打開,我起身站在床邊查看,門外竟然有雙腳(這情景讓我兩年後看著自家的門簾會突然自己嚇自己)。我才往前走了幾步,他進來了。
他一臉凶惡,全身都沒有穿衣服,直接走向我且把我推上床,壓在我身上,我開始抵抗、並且把頭轉向一邊,感覺到他的臉湊很近,似乎是用嘴唇接觸我的臉頰。我曾經掙脫起身過,卻因為驚慌與體力不足而無法及時逃開。站著大約一兩秒,又被押回床上。
我一直呼救,在慌亂中他不知是用枕頭還是被單試圖悶住我的臉,也用他的左胸壓住我整張臉,我無法呼吸。幸虧我一直掙扎,他壓不住。差點沒悶死我。
我喊著救命,他用手摀住我的嘴,我狠狠的咬了一口,他說:咬大力一點,最好咬斷(手指)。於是我更用力的再咬了幾秒。事後想來,我感到很噁心,直到第二天白天都無法進食。
後來我試圖講道理,例如:母親過世未滿一年、我是你親妹……等等。他依然試圖侵犯。後來我用力抓了一下他的左肩,又叫他去找別人(對象),又用力踹了他的大腿。他坐了起來,說他沒有對象。然後開始振振有詞,為他的行為開脫。
他說他從小到大很辛苦(這個家辛苦的不是只有他),他經常叫我跑腿幫他買東西,我又要半工半讀又要帶大姐的小孩,再忙再累都不能好好休息。每個人都叫我做這做那的,我就輕鬆嗎?我高二的時候,媽媽心臟病發作的時候只有我守在床邊、整夜整晚不敢睡,聽媽媽在那交代遺言。就算到了適婚年齡也不能找對象,和母校同學不能出去玩。要留在家中被使喚。
他說媽媽扣押他的薪水,因為要扶養大姐的小孩所以卡債欠很大。事實上,是他刷卡亂買直銷的東西,硬要我們幫他賣,我們又賣不出去,他怪我們都沒有幫他,又以卡養卡,在上線的慫恿下借了十萬塊還來跟我炫耀存摺裡有錢。現金債務越養越大,媽媽扣他的薪水是他既不給家用又不還卡債。
又不是只有他要給家裡錢,我又要交錢又要做家事。
他說他對三個妹妹心寒,不知道他在付出許多之後我們到底把他當甚麼?
他又把女人當甚麼?
他諸多的行為令人感到不舒服,包括我幼稚園時他抓著我猛親我的頭部,喜歡往人身上磨蹭。我國小時故意掀我裙子,成年之後在換衣服時試圖打開我房門(那時我外甥女守在門外)。還有更多詭異的行為:經過我房門時掀開我的門簾一語不發的往我這窺探,騎車載我去大賣場時一直緊急剎車讓我往他身上撞過去,故意把香煙往我這吐。
我記得馬英九第一次當選台北市長的時候,外面客廳有大電視他不看,偏偏要進我房間看小電視,還一直緊靠著我的手和肩膀。我媽和二姐就算進來看電視也不會黏著我。
中秋夜那天他說,妳說妳照顧爸辛苦,我照顧媽就不辛苦?
事實上,我在南部的那段日子,一直都未曾向手足訴苦。反而是我哥打了好幾通電話來抱怨,又要我東奔西跑為他處理事情。回北部,他又一再重複抱怨其他人,好像都是我兩個姐姐在犯錯(把媽媽逼到要走去馬路想被車撞的是誰?)。
他有時把手伸過來要我再咬,我閃過。他的語氣越來越憤慨,而擔心他會再有第二波的攻擊,所以都沒有出聲反駁。
最後,他要我天亮之後去媽媽遺照前面跪著反省,然後就走出房門了。
我呆坐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收拾簡單的衣物。房門是鎖不住的,我哥對於他所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痛苦又是如此理直氣壯,留在那裏我不安全。我不知道他若回頭再來,已經棄利用盡的我是否能在一次幸運的逃過一劫。我悄悄的走了出去,經過房門時看見他似乎正在睡覺。當時的我還很驚恐,走到陽台才發現我的手機充電器忘了帶走,但我不敢回頭去拿,只好直接走出家門。
萬一我回頭,我可能會被拖回去殺掉。這是我當時的想法。我未曾真正面對過這種真正的死亡恐懼,但與其被性侵,我寧願我自己去死。我不想被別人宰制我的身體和生命。
我坐在巷口附近,用手機上的臉書訊息給我南部的同學,大約三點多,她要我去報警。但我真的提不起勇氣,只有當事人才能理解那有多艱難,好事者是不懂得。我寧可去網咖待一晚,隔天再做打算。在我心中,沒有一個地方比自己的家更危險。
途中經過警察分局,我很想走進去,但走得很慢,不敢大膽走進去。
來到網咖,大約三點半,我只能在臉書吐露我差點死掉的心情。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很多姊妹們遇到這種事寧可上網寫心情也不願去警局,因為用文字比當面訴說自己的遭遇更容易。妳可以不用面對其他人的表情,也可以暫停下來。一整夜只要有人走進網咖我就草木皆兵,我思索著自己該怎麼做,但是天亮之後我還是一無所得。曾經有警察進來,我想去求助,卻還是沒有勇氣。
到廁所照鏡子才發現自己頭髮很亂,而且右手臂上有一個指甲印。不痛,只有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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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我買水餃和茶碗蒸,水餃我吃了幾顆,茶碗蒸整個留給爸爸。爸爸勉勉強強喘著氣坐起來,把東西吃完。原本已經有便祕的現象,現在更嚴重。有位護理師以為我都不給爸爸吃固體食物,不相信我說的:爸爸整天都在睡,不吃藥也不進食。我百口莫辯,只能靜靜坐在家屬椅上,看著睡迷糊的爸爸,看著起起落落的血氧機指數,看著爸爸動都沒動的固體食物和水果。
那一晚,我買了蚵仔湯,爸爸眼睛腫脹,只能瞇著眼,慢慢的自己拿湯匙舀湯喝。爸爸連到了這麼虛弱的時候,都堅持要自己進食。我只能用筷子夾起湯碗裡的蚵仔,放到湯匙裡。爸爸慢慢咀嚼,有時候會把血氧機夾手指的零件當湯匙再喝。他已經分不出請自己手上拿得是甚麼。
蚵仔吃完了,我問爸爸還要不要吃。想說趁著爸爸恢復點食慾,讓他能吃就吃。但爸爸說不要,就把湯匙還給我了。那是爸爸最後吃的一頓飯,所剩無幾的營養。
沒多久,爸爸連豆漿也只喝了一兩口,吃藥更是吃到睡著,還不小心打翻了手中裝藥水的杯子,我用毛巾沾熱水,替爸爸擦拭臉上和手上的藥液,並且替爸爸換了乾淨的病人服。
直到爸爸過世的前一個小時,他突然坐了起來,要我買酒給他喝。我小的時候,爸爸酒癮很大,常常在家裡發酒瘋。老了身體漸漸變差,家裡的酒變成裝飾。那一刻,我只希望晚上等弟弟從北部回來,我就可以回家到附近的超市買酒,給爸爸喝一小口解解癮。
早上醫護人員都提醒了,爸爸的狀況很不好,已經到了晚期。爸爸的臨死覺知出現,前一晚還把他的皮夾交給我管,又一直催著我幫他換衣服。還很急切的要我傳簡訊給我三叔,要三叔親手把他的衣服放進棺材裡。怕等三叔來在交代會來不及。雖然我很害怕爸爸喝酒,我知道這個時候,只能給他他想要的。可是那時那刻的醫院,只有我一個人在照顧爸爸,我怕我一離開太久,爸爸又會想前幾晚一樣,到處亂走。
我說,醫院沒有賣酒。爸爸看樣子很生氣,起身去上廁所。爸爸就是堅持不要使用尿壺。沒想到就這樣,他就倒在裡面,再也沒了生命跡象。而我卻以為爸爸終於可以排便,不敢打擾,過了許久才去敲門,發現毫無動靜,連粗重急促的喘氣聲都沒有。推開門一看,爸爸坐在馬桶上,身子歪了一邊。
我叫了聲爸爸,一聲比一聲更急迫響亮,爸爸卻毫無任何回應。看著爸爸全身無力癱軟的模樣,看過不少動物屍體的我,也知道情況不妙了。我按鈴求助,病房護理師來了,看見爸爸的狀況,連忙向護理站招呼,所有的醫護人員都衝了進來,大聲的呼喊著「阿伯」,爸爸沒有任何反應。
護理人員推來輪椅,把爸爸抬上去,爸爸整個身軀軟綿綿的,頭也歪一邊,沒有呼吸起伏。一不小心,他差點要從輪椅上滑了下來,我趕過去,抬著爸爸枯瘦的腳,和護理人協力把爸爸放回病床上,醫師要我到病房外等待,我站在走廊上,無聲的掉眼淚。想著如果我早一點敲廁所的門,至少爸爸不會倒在裡面。他連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能舒舒服服的。
本來,醫生問過我,是否要給爸爸急救,好讓爸爸多撐一下,等弟弟回來見最後一面。雖然爸爸生前簽暑了放棄急救同意書,而我也是見證家屬之一。我卻在當下遲疑了,打電話去問弟弟(他搭高鐵才到了左營),弟弟說要尊重爸爸的意思。我才回覆醫師:不要救了。
爸爸還留有最後一口氣。
然而,醫師最後還是拿著好長一張紙,紙上全是一直線。我知道那代表甚麼,卻還是要醫生跟我說:爸爸已經完全測不到生命跡象。我才選擇去相信事實,
醫護人員全都退出病房之後,我一如既往的,一個人坐在家屬床上,陪伴著爸爸。醫院的附屬的禮儀公司還沒來,我拿出手機,在臉書寫下『父已逝』三個字,剎那間,我眼角餘光似乎瞥見爸爸的腳抬了一下。但我轉頭看去,爸爸安安靜靜的,再也不躁動,不會吵著要回家。
一個禮拜之前,護理師才拿了一帶水果給我們,但因為爸爸無法進食,所以都沒動過。我在整理爸爸遺物的時候,把這些水果和用不到的東西,全都一個一個扔到醫院的垃圾桶裡。我邊扔邊說:用不到了,這些都沒有用了。
禮儀師來了,恭敬的向爸爸敬禮,帶著手套的手,輕輕的把爸爸半睜的眼皮闔上。然後把爸爸抬走,我一路跟著,沒有哭。直到禮儀師指導我如何去辦理死亡證明,辦好之後,我從醫院走回往生室,邊走邊把死亡證明放進包包裡,那時候,我一路啜泣。
好強的我,從十九歲開始就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哭,那時候,即使已經入夜,醫院外走道上仍然坐了不少人,但我無法自制。弟弟來了之後,我們和禮儀師商定如何辦理爸爸的後事,然後去看了爸爸,那時無法不去否認,爸爸不會再醒來了。爸爸像是一株倒下的枯樹。
坐在計程車上,我一路無言的猛落淚。回到家,弟弟說要出去吃晚餐,我在浴室裡,一邊洗衣服一邊哭喊: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嫌我沒有好好照顧你也不用這樣。
爸爸說過的,希望可以有尊嚴的走。我卻讓他倒在廁所裡讓人家抬走。
爸爸最後一次住院之前,總叫我燉苦瓜排骨湯給他吃。他先前食慾好的時候,喜歡吃清蒸豬肉和蝦子,還有水煮番薯葉與番茄炒蛋。他也說過,醫院餐廳的牛肉麵湯很好喝,後來進入末期,腫瘤壓迫聲帶,家裡的氧氣機不敷使用,氣喘加上消化不良,爸爸吃的東西少了。除了燉湯給他,我也只能去買現打的果汁給他喝。他怕酸,所以買奇異果的時候,我要店員用八分甜。
爸爸到了臨終,結果也只吃下幾顆蚵仔,喝了點湯,最後一天甚至只喝兩口豆漿。
回到台北之後,一開始還自以為可以獨自堅強生活,還算有食欲,直到了過年之前,情緒漸漸轉變,就不知道該吃些甚麼才好。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食物好不好吃,只有吃飽和吃不飽的差別而已。
偶而,突然發現,有些食物味道似乎還不錯,就會想像爸爸還坐在我面前,跟我一起享用美食。
前幾天,在家裡自己煮湯,切貢丸的時候,就會想問:爸,要切一半還是切四塊?
爸爸在營養不良的狀況下走了。我曾經夢見爸爸託夢,很生氣的跟我說:要吃肉才有體力。那時的我,很消沉,也快要營養失調了。有時候,我會替自己煮一碗蚵湯,想彌補卻彌補不了,卻像是一種安慰。
爸爸最後的營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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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小套房大多沒有專人管理,房東有很多都不住淡水。學生們仗著年輕體力好,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晚上常聚眾打牌甚至高歌叫囂,白天除了上課就是補眠。對於習慣早睡或者熬夜做報告的其他學生而言,這樣肆無忌憚的聲音騷擾,他們只能忍受而不敢制止。而附近的住戶屢次好言相勸,亦無法杜絕這些夜夜情緒失控鬼吼鬼叫的亂象。
「厚,一個晚上輸掉五百塊啦。」
「打了四五天才升級,我問候你家親戚啦。」
「張三叫我不要喜歡李四,可是我就是喜歡李四啦。」
一整個夜晚,巷子裡充滿大呼小叫,機車引擎車轟轟響,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一個叫做「小珍」的女生,徹夜和不同的男性友人十八相送,「BEYBEY」的沒完沒了,有時發狂似的大笑,有時候又驚聲尖叫,尖銳又響亮的嗓音,和著她夥伴們恣意的調笑嘻鬧聲,不到天明絕不停止。
她的同居男友更是喜歡在防巷裡唱歌,不顧當下時間已經入夜。
「吵夠了沒?三更半夜發甚麼花癡?沒家教。」被吵到經出現睡眠障礙、白天工作委靡不振的住戶終於不耐喧囂,隔窗喝罵。
每天晚上總是要帶著耳機把音響開到最大,聽得頭都脹痛,有時半夜被吵醒還會心悸,而且一想到晚上要回到這裡,就覺得有莫大的壓力。防火巷裡半夜的音量,逼得人想要把桌子抬起來砸到地上。
偏偏這些號稱企業家最愛的未來人才,總是越晚情緒越高亢,哀嚎暴吼、嘶聲高歌,猶如精神失控,還樂此不疲。
「妳才沒家教。」小珍回嗆。
「牙齒該洗一洗。」護女友心切的男學生,反過來嘲諷住戶。
然後,兩個人繼續目中無人的說笑,絲毫不懂控制音量與情緒。
每個夜晚,他們還是呼朋引伴鬧哄哄的玩整夜,或者兩個小戀人在巷子裡高聲高調的聊天。小珍不僅習慣暴粗口,還會在住戶敲窗抗議的時候,挑釁的要住戶:「有種出來。」
她一直不覺得在半夜說話需要壓低音量,也不覺得找朋友來瘋狂到天明有甚麼錯。都是別人管太多、嘴巴太壞。要怎樣過生活都是她的自由,沒有人有權干涉。
「哇」她躲在角落,等待隔壁的男學生騎車回家,便跳出來大叫。
「啊」受驚嚇的學生忍不住吼了出來。
「哈哈哈哈。」小珍扯著嗓子狂笑。
就這樣,住戶們敢怒不敢言忍受著小珍的尖叫與狂笑,一夜又一夜。
一天,小珍與同居男友依舊聚集了一群同好,叫囂一整晚。散會的時候,一夥人又擠在門口,嘻嘻哈哈說了好一會兒,然後再連連「BEYBEY!」,終於讓小珍的朋友們一個個離開。
「啊。」小珍似乎玩不過癮,還在玩鬧似的尖叫。
「啊]。防火巷那端的入口,傳來一聲又長又高昂的回應聲。
根本沒見有人過來,只是一陣風撲面而至,突然間一台機車閃現在小珍眼前,上面的騎士,披著黑的斗篷,斗篷下不見五官。
「啊。」小珍持續尖叫著。她被無形的手抓上機車後座,無力掙扎,只能任由這個詭異的機車騎士一路載著,飆上高山,直衝崖邊。
一陣天旋地轉,小珍無法自制的尖叫。直到她視線變得清楚,她發現自己像個雕像似的,被鑲嵌在山壁頂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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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帶我們去海邊,是小時候最大的渴望。
卻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不太敢跟爸爸說話了。半夜常常聽見爸爸醉酒的咆嘯聲,大家在家裡都不敢大聲說話。爸爸在的時候,每個人都像是我在學校一樣,就怕下一刻會爆發出甚麼可怕的事情一樣,戰戰兢兢,謹言慎語。
高中的時候,家人們一一離家,爸爸把對其他人的不滿,化成雷電一樣的聲勢,當頭對著我劈罵過來。而我,反而把學校宿舍當成了避風港,害怕假日返家。終於在畢業後,我也選擇出走。
於是有好幾年,和爸爸隔著遙遠的距離,有時簡短的電話聯絡,有時書信問候。卻總不敢回到爸爸面前,去承受當年我恐懼承受的精神壓力和語言暴力。直到自己出了書當了作者之後,有一種成就感,也得到爸爸的認同,才鼓起勇氣,回南部省親。
也許因為年事已高,也許是因為漫長的孤單,爸爸的性情似乎變了。愛笑、不發脾氣,百分百支持我的創作,也會跟我一起逛街,逼我買精品店的衣服,吃一頓好的。爸爸裝心導管之前,我接到電話,急得哭了。爸爸要我別回去,我卻還是偷偷下南部一趟,爸爸看見我的時候,雖然驚訝,卻也笑了。
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雖因為南北的相隔,但僅憑爸爸幾句慰問,就能感受到強烈的父愛。一種曾經未及時付出的親情,緩緩的彼此交流。
可惜,從爸爸罹癌並且併發肺纖維化之後,過去那個暴怒的爸爸回來了,而且更加難以溝通。爸爸被困在房子裡,被困在氧氣機旁邊。一直到進了重症病房,到最後的化療病房、等不到安寧病房床位的日子裡。一直吵著想回家、想出院的爸爸,卻因為依賴重氧,連病房外都出不去。
他以虛弱的雙手勉強撐著自己,用眼皮腫脹的雙眼眺望著窗遠景。我看得出來,他很想出去。
早在爸爸的喉返神經被腫瘤壓迫,變得只能用氣音說話的時候,我頻頻上網查資料,也早預料到爸爸的生命已經到了末期。在醫院,爸爸出現贍妄症狀與血氧濃度過低,開始交代遺言,我心裡有數,醫護人員也明示暗示,爸爸快要走了。
我看著窗外,好希望,帶爸爸出去走一走。
爸爸最後走了,只有等到他毫無生命跡象的那一刻,才能離開醫院。
在處理完所有的後事之後,我也回到台北。很長一段時間,走在淡水河邊,也曾到過離出海口很近的地方。有時候,想在四周沒有人的時候,坐在沙灘上,大哭大喊一場。但終究沒有。
海,對我來說不應該是悲傷的地方。那是爸爸帶著愛海的小孩,在湛藍裡自由舒展放聲歡笑的地方。
爸爸,好想帶你去看海。海,存載著父與女之間最純粹的溫暖與和樂。
好想回到那個地方。
文/林若璇(非經同意請勿擅自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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