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之下,芳草之上,曲韻幽長。

湖水生煙,裊裊生姿如天女玉帶翩翩,迴轉飛舞。

水中錦鯉爭相躍初水面,翻騰幾度,陶醉在弦聲帶給他們的美麗幻境。

沒有人知道,魚兒們眼中看見的是怎樣的意境。



玉梨顏持鞭而來,舒活筋骨,原本只為勤練身手,但揮了幾鞭,就在
師妹韓天夢的箏弦聲中,不自覺的舞了幾來。

像越過虹霓,像步履汪洋,像在天邊雲端輾轉來回。

沒見過有人舞鞭就像在舞著彩帶,龍天豪屏住氣息遠觀。

雪蘆煙像波浪一般,團團圍住玉梨顏輕盈舞影。

直教莊生見了不知魚是苦是樂,卻只願看著這人間蝴蝶,舞慚群花。



彈箏的人,眼前卻一片霧濛濛,眼淚凝聚眼睫,一顆滑落,一顆再生。

斷了一根箏弦,竟無所覺。從好好的曲子,彈到無意識的長拂反掃,
箏弦斷了一根又一根,卻不知該停下來。

玉梨顏收鞭罷舞,咬唇看著師妹。

直至箏弦全數斷盡,韓天夢才把手放在箏面。



繫弦的人,早已不願再對她說個一言半語。

弦斷了,餘音繚繞在韓天夢心頭,聲聲卻都是刺痛。

玉梨顏走了過來:「師妹,師兄的性子,妳也曉得。他不只是在別人面前拉不下臉來,哪怕是當著自己人的面,他還是照舊。他明白他若是看著妳,臉還是冷著的,又改不了自己的性情,又怕傷了妳,那就索性掉頭就走。妳就別怪他,他也不好受啊。」

任憑師姐替自己擦眼淚,韓天夢卻動也不動:「我不是哭他,是哭杜漠君。」

玉梨顏不解的望著韓天夢。

杜漠君雖是杜華旭遠親,卻和侯嘯風義結金蘭,被稱做是骷髏君,可見其為人知冷血,不論最後是自戕還是被誅,最起碼都不會再傷害任何人,不是嗎?

為什麼要替他哭?



「他既然可以不顧毀譽,娶一個被娘家夫家見棄的女子,為何又要不明不白的死去,讓妻子擔負這麼多苦呢?」韓天夢問道。

「他不是自盡的嗎?哪有什麼不明不白?」玉梨顏更是不解。

這幾天,早已聽說韓天夢和梁琬瑄聯手,一箏一琴,讓正想動武的杜
家子弟岔了氣、走了火,至今還一個個躺在床上下不來。

沒讓人家有動手的機會,就讓他們全倒在地上吐了血。

杜家大門上的匾,還讓梁琬瑄的琴聲震破成兩半。



最慘的還是杜華旭,眼前老是冒出五彩閃光,晃得他頭昏。

這當然是韓天夢的五行弦造成的。

杜華旭無法運行真氣,別人也幫不得,否則會害他五內俱損。

「就是他自盡,所以才不明白。」韓天夢起身,望著湖面。

那一天,杜華旭倒在地上,梁琬瑄在琴弦上一劈,旋及地火竄起,還真是還真是火燒眉毛,嚇得當場沒了眉毛的杜華旭吐出真實。

「他是當著我的面,拿劍抹脖子的。他要我轉告他爹娘,說他悔不當初。」杜華旭戰戰兢兢的說道。



當初,杜漠君也並非奸惡之徒,一把青翎劍,只為弱者出頭,不料在追捕侯嘯風過程中,竟因為侯嘯風幼年遭父親鄙視、娘親凌虐的不幸
過往,從憐憫到同聲共氣,傷害所有敵視侯嘯風殘暴行徑的武林好漢。

侯嘯風早已因為暴戾行徑結仇甚多,杜漠君替義兄尋仇報復,又與其他出面攔阻的江湖人結下樑子。

仇人越多,殺伐也更多。


聽說,杜漠君的青翎劍遠遠都可見閃著血光,還聞得到腥味,因此,別人都叫那把劍是『骷髏劍』。

有時候,甚至只因為侯嘯風一句「你不配活在世上」,杜漠君的劍下就多了無辜的亡魂。

肉體凡胎,誰能代天之手行生殺大權?

杜漠君後悔了,對義兄的義,愛妻的愛,讓他心裡壓著大石頭,夜裡醒來竟喘不過氣。

日積月累的痛苦,讓杜漠君不知該如何以對,唯死而已。

為了別人仇恨而活,百般艱難。不為別人的仇恨而活,又自覺毫無情義。

杜漠君,在讓人憎恨之餘,亦覺可憐。



「那這與梁琬瑄何干?她不是一直與侯嘯風處得不好?沒聽說她替侯嘯風對付過什麼人。」玉梨顏道。

「因為,杜華旭說,是梁琬瑄心底深沉的仇恨,讓杜漠君痛苦到想死,所以,讓杜漠君痛下決心了結自己。」韓天夢道。

杜漠君是杜氏家族的子孫,梁琬瑄痛恨杜家逼死情同姊妹的小婢,這種難以釋懷的恨,讓杜漠君左右為難。

「人不為情死,還真不能叫做人。」玉梨顏輕嘆。



龍天豪抬頭看了看天色,快步走了過來:「兩位,似乎要下雨了還是到屋子裡躲一躲吧。」

聽見要下雨,玉梨顏倒是興致一來:「師妹,不如我們去西湖賞雨景?」

難得來到這水靈水秀的蘇杭,卻總是高懸著一顆心,擔心師妹又擔心師兄,今日總算好了許多,玉梨顏悶不住了,想出去走走。

「我沒那個心思。」韓天夢回絕。

「好吧,那妳就留在這裡,別亂跑。」玉梨顏說完,轉身就走。



「龍師傅,您對杭州熟悉,可否請您帶著龍宇,陪我師姐出去散散心?」韓天夢等師姐走後,對龍天豪提出請求。

玉梨顏性烈,若不是龍天豪一路護著擋著,還不知會招惹多少人?韓天夢明白師傅季幕芳當初就是這個用意。

「當然可以。」龍天豪答應了:「只是妳也別待在這,進屋去吧。」
韓天夢點頭,便看著龍天豪離去。



喚來採筑將那只箏抱進屋裡,韓天夢取出蘭鋒蕙稜,舞起劍來。

天陰風涼,不久之後,雨點灑落在龍家行館裡。

韓天夢伸展著雙臂,如鶴立之姿,仰起沒有笑容的臉蛋,泛起慘然的微笑。

「天夢姊姊。」小薰撐著傘,遠遠的奔了過來。

得空來探望姊姊,卻見到這樣的場面,小薰沒來由的鼻酸。

「傻丫頭,姊姊是習武之人,不會病倒的。」韓天夢道。

兩姊妹相望,卻不爭氣的掉起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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