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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去暮日,像一顆下沉的心。
蒼茫宸宇中的流霞,如不見歸人時的兀自淌血。
天地間所有長眼睛的,都看得見這抹傷痕,獨君不見。
韓天夢重新盤坐於地,手撫銀弦,聲聲壯烈。
像怒嘯的海潮,直撲崖壁,碎裂一切。
像平地升起的轟隆巨焰,吞滅天穹。
像驟然傾盆的雨陣,淹沒整個宸寰。
像接二連三的雷電交加,讓世間一片無盡焦土。
水火交攻,不相容融。
小薰聽得都有些暈糊糊了:「姊姊,別彈。」
韓天夢置若罔聞,雙手撮挑抹剔,竟如陷入恍惚之中。
「姊姊。」小薰情急大喊。
情緒氣力放肆的宣洩,無法收抑的韓天夢,把銀箏彈得既狂且亂。
原本清楚的意念,被無形之力所牽引。
小薰憂心不已。
娘親傷重早故,沒來得及教小薰學會五行弦,否則,此時當可引導韓天夢恢復神智。
這兒卻也沒有另一只箏。
彈破指尖,韓天夢依舊沒有停手。
氣血翻騰於胸,促迫的呼吸,才教韓天夢驚覺。
從剛剛對師兄的反擊,到此刻不成曲調的妄動,都是有人躲在暗處操控。
把另一只箏的絃聲,融入素女箏的絃聲。
讓眾多精通雅樂的人,竟無從辨別。
如此詭異行跡,唯他而已。
望著小薰淚眸瑩然,韓天夢的神智完全清楚。深知自己不能一時喪失心智而失去任何防禦能力。
一抿唇,韓天夢讓氣血逆行,讓意念擺脫弦音牽制。
素女箏弦音止,那只箏亦無法再動。
衝口而出的血跡,把韓天夢的菱唇潤澤的更加鮮亮。
「姊姊?」小薰問。
「快走。」韓天夢抱著銀箏跳起來,拉著小薰便跑。
有武功底子的韓天夢,步履快得出奇。
但自幼深閨嬌養的小薰,卻勉強跟上,喘個不停。
韓天夢停了下來,拍拍小薰的背。一雙眼、一雙耳,警覺著周圍。
他還跟著,就在很近的地方。
他們竟被追進林深之處。
韓天夢寒毛直豎,卻聽見絃聲輕柔,忽而在前、忽而在後,飄移於左右東西,難以分明。
紅紅紫紫的花瓣,從頭頂上,繽紛散落。
美得驚人,小薰看到痴了。
韓天夢卻深知,這裡盡是不開花的樹。
憑空出現的落花成雨,是絃聲催動聞者的幻境。
韓天夢拉著妹妹正要火速離去,一道白光卻閃了過來,撲向兩姊妹。
小薰嚇得躲到姊姊背後。
危急如此,不得不用命抵抗。韓天夢坐下,將素女箏置於前,凝氣拂弦。
兩弦之音,貌似合鳴共振。
鳳隨凰尾,花草互襯。日月輝印,剛柔協調。
殊不知韓天夢有意帶著對方往險處走。
先是呼應對方,再以齊聲協律,而後反客為主。
對方似已中招,跟著韓天夢一步一步走,察覺之時,想中斷弦音,韓天夢趁著對方不慎岔氣,在素女箏一撮一反撮。
那邊的弦音霎時終止。
韓天夢姊妹倆,聽著對方腳步,逐漸往這靠近。
就算拼到力竭而亡,韓天夢也不願臣服於此人之下,只求保住可憐的妹妹。
眼前,似有一個景況:
孤身一人的小薰,素白衣裳襯托出一身質傲風骨,眼底戚然而將那抹堅毅相映得更深刻。
趁夜乘輕舟於漓江之上,經過兩岸無數頂天石峰,於清晨日出之時,朝向石洞,在琉璃光輝之下,埋藏三罈骨灰。
韓天夢含淚欲落。
小薰雖有楚雲院姊妹相伴,卻個個都不知心。
老鴇雖苦心將小薰扶養長大,卻只是以小薰牟利營生。
還未嘗盡骨肉親情之甜,卻需寂寞來去於紅塵。
小薰蹲在姊姊身邊,有姊姊在,她相信自己不必害怕。
那腳步,從緩步徐行,到急匆匆的朝向這邊。
地上的枝葉,被腳步劇烈的踩碎。
不,後者,是另一個人。
韓天夢屏住氣息凝聽,似有兩人在她背後幽暗處相逢。
纏鬥的騷動,讓樹上的枝葉欲遭遇狂風一般,飛脫而出。
一會兒之後,一人倉促逃離,一人終於現身。
韓天夢寒毛直豎,轉頭看去。
瞇斜的三角眼,灰白的厚嘴唇,滿身都是血腥味--侯嘯風。
韓天夢倏然躍起,擺開蘭鋒蕙稜,準備迎戰。
暴雷之吼聲起,侯嘯風奔了過來,拳掌並用,避開了鋒稜,打在韓天夢手腕及手臂上,迅捷猛狠。
沖天的殺意,刻劃侯嘯風猙獰的面貌。
他恨、他是欲置對方於死地。
他認定韓天夢與梁琬瑄一同聯合杜華旭,欺瞞杜漠君真正的死因。
韓天夢雖靈活使劍,卻不及侯嘯風出拳發掌之快。
侯嘯風逼得他步步後退,離小薰很遠。
她擔憂,侯嘯風會轉而對付妹妹。
「你義弟的死,不都公諸於世了?」韓天夢邊以劍防護邊問。
「他不是自盡,他是被你們害死的。」侯嘯風越打越兇。
眼睜睜看姊姊遭逢危難,小薰一股血氣直往上湧:「杜漠君是被你逼上絕路的。沒你他也不會死。」小薰不顧一切奔了過來。
不要再跟姊姊離散、不要再與親人死別。
這世間,致他們一家無生路可走的,算也算不清。
溫順如小薰,亦有不為人知的悲憤。
「不能過來!」韓天夢驚呼。
「住口!」侯嘯風暴吼。
血拳腥掌,轉而連連即在小薰身上。
韓天夢猛然一震,蕙稜一揚,從侯嘯風左手上深深劃下。
侯嘯風反掌一擊,打在韓天夢右肩琵琶骨上。
倆姊妹同時往後摔倒。
韓天夢忍痛,慌忙尋找小薰。
一雙滾燙的手掌,握住韓天夢無力的右腕。
萎黃之前的慘澹花顏,是小薰勉強為之的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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