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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一放假,最喜歡爸爸開車載著三個小鬼到海邊。雖然一直沒有學會游泳,卻喜歡在沙灘上奔跑大笑。校園暴力讓我視上學為畏途,穿上制服就像是被五花大綁一樣,連我的喉嚨都被緊緊束縛。平常話少,到了海邊,眼前視線無限延伸,我就變得自在了,也好動了。

爸爸帶我們去海邊,是小時候最大的渴望。

卻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不太敢跟爸爸說話了。半夜常常聽見爸爸醉酒的咆嘯聲,大家在家裡都不敢大聲說話。爸爸在的時候,每個人都像是我在學校一樣,就怕下一刻會爆發出甚麼可怕的事情一樣,戰戰兢兢,謹言慎語。

高中的時候,家人們一一離家,爸爸把對其他人的不滿,化成雷電一樣的聲勢,當頭對著我劈罵過來。而我,反而把學校宿舍當成了避風港,害怕假日返家。終於在畢業後,我也選擇出走。

於是有好幾年,和爸爸隔著遙遠的距離,有時簡短的電話聯絡,有時書信問候。卻總不敢回到爸爸面前,去承受當年我恐懼承受的精神壓力和語言暴力。直到自己出了書當了作者之後,有一種成就感,也得到爸爸的認同,才鼓起勇氣,回南部省親。

也許因為年事已高,也許是因為漫長的孤單,爸爸的性情似乎變了。愛笑、不發脾氣,百分百支持我的創作,也會跟我一起逛街,逼我買精品店的衣服,吃一頓好的。爸爸裝心導管之前,我接到電話,急得哭了。爸爸要我別回去,我卻還是偷偷下南部一趟,爸爸看見我的時候,雖然驚訝,卻也笑了。

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雖因為南北的相隔,但僅憑爸爸幾句慰問,就能感受到強烈的父愛。一種曾經未及時付出的親情,緩緩的彼此交流。

可惜,從爸爸罹癌並且併發肺纖維化之後,過去那個暴怒的爸爸回來了,而且更加難以溝通。爸爸被困在房子裡,被困在氧氣機旁邊。一直到進了重症病房,到最後的化療病房、等不到安寧病房床位的日子裡。一直吵著想回家、想出院的爸爸,卻因為依賴重氧,連病房外都出不去。

他以虛弱的雙手勉強撐著自己,用眼皮腫脹的雙眼眺望著窗遠景。我看得出來,他很想出去。

早在爸爸的喉返神經被腫瘤壓迫,變得只能用氣音說話的時候,我頻頻上網查資料,也早預料到爸爸的生命已經到了末期。在醫院,爸爸出現贍妄症狀與血氧濃度過低,開始交代遺言,我心裡有數,醫護人員也明示暗示,爸爸快要走了。

我看著窗外,好希望,帶爸爸出去走一走。

爸爸最後走了,只有等到他毫無生命跡象的那一刻,才能離開醫院。

在處理完所有的後事之後,我也回到台北。很長一段時間,走在淡水河邊,也曾到過離出海口很近的地方。有時候,想在四周沒有人的時候,坐在沙灘上,大哭大喊一場。但終究沒有。

海,對我來說不應該是悲傷的地方。那是爸爸帶著愛海的小孩,在湛藍裡自由舒展放聲歡笑的地方。

爸爸,好想帶你去看海。海,存載著父與女之間最純粹的溫暖與和樂。

好想回到那個地方。

文/林若璇(非經同意請勿擅自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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