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外婆來家裡暫住一段時日,因為電視沒有加裝有線電視台的天線,當然也就沒有日本電視的頻道。
外婆的視力模糊,看不清楚電視螢幕裡的影像,因此只能用耳朵去聽聲音,而中文她聽不懂,因此對中文發音的節目沒多大興趣。
沒有日本頻道可以排遣閒悶的時光,外婆只有託我們打開收音機找到愛樂電台,終日撥放著音樂,驅趕房內寂靜的氣氛。
外婆本有一雙巧手,以前常打毛衣送我們,至今我都還將她的毛衣背心珍藏著,捨不得拿出來穿。
現在外婆眼力不好,經常是坐在沙發上打了一會毛線之後便低頭閤目休息。
外婆坐累了,就會回房躺上大半天的時間,看起來也不像是在酣睡。
躺累了,就起來走走,或斜倚窗前看著大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
站累了就坐,坐累了就躺……每天就反反覆覆這幾個動作。
吃飯的時候外婆會獨自禱告,然後靜靜地吃飯,她的食量不大。
飯後,就回房或坐或躺,一個人發著呆,房裡點著橘黃色小燈,微弱地映照外婆孤寂的生命。
每當我看見外婆低垂著她白髮蒼蒼的頭,橫佈皺紋的臉像是在隱忍心中的落寞感,我也不禁困惑的想,為什麼一個人渡過生命中的精華歲月之後,在遲暮之年,就失去所有的光彩?像一株失去潤澤的草?
難道人在面對生命中的黃昏時,不能一如年輕時的朝氣蓬勃?
最令我感到酸楚的是,外婆曾有一次和我說:如果你外公還在的話就好了。
外公在我尚未出生之前就過世了。外婆雖有子女奉養,卻缺乏一個心靈上的伴侶。
曾經,在某一家電視台上看到一系列養兒防老的節目,其中有句話帶給我的刺痛感不下於外婆對我說的那句話。那
是一個被兒女棄養、坐著輪椅的獨居老人以毛筆字在紙上寫了一句:「如果你還在多好?」
一句話,勝過以悲苦的方式泣訴自己貧苦生涯。
前幾年高中同學北上邀我一同出遊,我們在中影文化城旁的速食餐廳聚會。
我說起當年有一個電視節目,是專門替失婚喪偶的男女締結第二春,我記得其中一集的一位特別來賓說,他不想像獨居老人那樣往生許久之後才被發現,所以才來徵婚。
我的同學覺得這句話很好笑,但我卻一點也不感到有趣。
在眾多觀眾莞爾之餘,誰又能體會白頭之後沒有知心人相伴的苦楚?
年輕人精力充沛,可以呼朋引伴,相偕跋山涉水,他們正活在最精采最歡愉的歲月,不愁沒有戀愛的對象。除非能仔細認真咀嚼這句話,否則誰又會知道「如果你還在多好」這句話,是從多麼孤寂的情緒中脫口而出的?
在遲暮之年曾深愛過的人卻已經不在自己身邊,那是什麼樣的滋味?
真希望白頭偕老這四個字不只是單純的祝福,而是維持恆久情緣的有效咒語。
只可惜世上就是有那麼多的夫妻總是在白頭之前就相隔在生與死的兩個世界,人生的劇本寫到最後,主角只剩一人,像我的外婆一樣,只能一直不帶任何期盼的意味想著,如果最愛的那個他還在,也許會比現在還快樂。
少年夫妻老來半,這句話原來是這麼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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