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楊木做的缽,盛著七分滿的桂花酒。

晶瑩的酒珠,正蹦蹦跳跳的,彈射到屋樑一般的高度,又落回佛缽裡。

這些酒珠是被季慕芳的一弦琴琴音催出來的,蹦跳的高度可高可低,

是因為季慕芳可以隨心所欲的控制自己的力量。

不至於催不出力,也不至於催發過頭。

絃聲止,缽裡酒面依然有著波紋。

那股餘勁,仍留在酒水裡。



玉梨顏將右手食指放在缽的邊緣,卻被震開,還覺得手臂有酸酸麻麻的感覺。

羨煞極了師傅可收可放的功力,玉梨顏央求道:「師傅,這『珠玉落盡』您要教我學會。」

季慕芳擱下一弦琴,輕撫愛徒的鬢髮:「傻丫頭,作師傅的哪有不教
徒兒的道理?今日要妳端這缽來,不就是要讓妳學的嗎?」

像艷開梨花般的笑靨,讓玉梨顏的青春美貌更多了幾分風韻。

季慕芳不言語。看著愛徒,心裡有為其不捨的念頭。



玉梨顏是在南宮復辟一事之中,無辜被牽連的百姓之子。

為了搜捕于謙餘黨,竟然讓與官家毫無瓜葛的玉家家族全冤死獄中。

獨獨這丫頭,因為染病,官差怕事,把這丫頭丟在小廟給尼姑看管。

季慕芳偶經此廟,發現病癒之後的玉梨顏無聊拍打水缸裡的積水,活潑悅耳,因此帶回湖南教養。

這孩子性列如火,率真無偽,卻有一種心思隱藏於底。



若不是因為一曲「楓荻秋思」,季慕芳也不會知道,玉梨顏對季離寒的情意。

這是季離寒譜曲填詞,當中有句:「秋水離寒,暖人心頭。昨夜相思,今日歸舟。」

季慕芳知道,玉梨顏對季離寒身深切切的相思。



「師傅。」玉梨顏見季慕芳出神了,於是輕喚。

季慕芳回神,正要傳授珠玉落盡,琴童採筑卻莽莽撞撞的闖了進來。

這個小廳,是季慕芳平日傳授弟子琴藝的地方,出入都得輕手輕腳。

無視於這對師徒微慍的神色,採筑淚眼說道:「季師傅,小姐給悲情琴梁琬瑄劫走啦。」

季慕芳與玉梨顏俱是一驚。季慕芳問:「怎麼回事?」



鐵劍痕今日啟程回鄉,韓天夢私自送行。

季慕芳知情,卻隱忍而不說。

原以為韓天夢去去就回來,未料會出此意外。

採筑將事情始末簡略道來。「小姐好意替梁琬瑄療傷,未料梁琬瑄平靜之後,從林子裡躍了出來,揪著小姐的領子就往林子裡一丟,而後
拎著小姐的銀箏,自己奔進竹林。」

採筑眼睜睜看著梁琬瑄駕著馬車穿出竹林,讓馬車疾馳而去。

「梁琬瑄說,她要帶小姐到湖南走一趟。」採筑淚眼說道:「她保證小姐毫髮無損。」



季慕芳狠狠握住琴弦,硬生生將琴弦拉斷。

「梁琬瑄,妳就真的這般不能容人?看後生晚輩將來必定超越過妳,
妳非把人逼死不可?」季慕芳憤恨的說道。

「師傅,讓我去救師妹回來。」玉梨顏自告奮勇:「聽人傳言,師兄
人在杭州,我們三人若能會合於杭州,或許還能合力對付悲鳴琴。」

季慕芳看著徒兒,心裡思量再三,杭州是武林精英聚集的地方,有前輩們的照應,玉梨顏不至於吃大虧。

「妳去,也把採筑帶去。天夢今日出門,隨身帶著的是一般的銀箏,她那青女銀箏卻放在房中。讓採筑帶著,遇到天夢的時候,青女銀箏才有力道。」季慕芳吩咐著。

「是。」玉梨顏才剛答應,又遲疑著:「師傅,可您這就少個人幫忙了。」

「我這還有芩兒,還有煮飯婆和老管家,沒有什麼妨礙。」季慕芳
道:「倒是妳路上得小心,見著妳師兄,要他早點回來,家裡還有我這做娘的等著他呢。」

聽師傅提起季離寒,玉梨顏心頭一酸。「是,徒兒遵命。」說完,便與採筑即刻收拾行囊,即刻動身。

季慕芳想了又想,實在放心不過,隔著窗看著龍家燈火,季慕芳登時下了個決定。


******************************

季離寒未料自己會在天芳別苑裡待上半個多月。

這裡是浙江桐盧最大最美的宅院,但方圓十里之內,其他的住家都遷居一空。

有人說是因為瑤華宮的人住在這裡,大家唯恐段唯幽飼養的毒蟲肆虐,所以都害怕的遷離。

但季離寒早已知悉,瑤華宮根本不必像傳說中的苗族巫師一樣,刻意飼養毒蟲。

毒蟲潛伏天地之間,隨處可遇,段唯幽只不過是以銅葫蘆竹將蟄伏於附近的蟲子驅喚出來而已。


這就如同傳說中的蛇夫子,會以一曲竹笛逼出土裡的蛇,讓蛇身僵硬如屍,詭異靈動的攻擊任何一個人。

不必隨身帶著武器,卻可以利用萬物來防身襲敵,在年輕一輩,大概只有段唯幽做得到吧。

段唯幽的傷,在季離寒的簫聲協助之下,以恢復如昔。

沒有人來請求拜託,季離寒每日都會主動為段唯幽治傷。

沒有拒絕或道謝,段唯幽始終悶不吭聲。

兩人幾乎不交談,都是焙紫兩邊應付。

焙紫有玉梨顏的率真,有韓天夢的體貼,不似段唯幽的陰沉。

這陣子,都是焙紫陪季離寒說話。

季離寒吹簫,焙紫就會跳舞。



不喜歡段唯幽的行事為人,就只為了看不慣苦苦相逼的鐵劍梅。

得罪臥雲派,季離寒不放在心上。

但小薰為此,要在錢塘江的觀潮閣設宴請客,讓季離寒與臥雲派握手言和。

於是,不忍心讓小薰失望的他,也只有穿上焙紫特地為他準備的新衣,出門赴宴。



坐上瑤華宮的馬車,一路前往宴會所在。

季離寒一路吹著簫,排遣無聊意緒。

忽然耳聞大鷹飛撲而來,霎時馬車翻倒,季離寒飛躍而出。

雙腳才剛落地,在馬聲嘶鳴當中,震耳怒吼迎面撲來,季離寒舉劍還擊。

肉掌緊握住劍刃,鮮血低落地面,但那人似乎不怕疼的,把劍整個給搶了過去。

季離寒未及反應,已被對方擊中胸口。踉蹌後退,方看清是侯嘯風。



「是你爹殺死我義弟的。」侯嘯風緊抿著歪斜的嘴唇。
微瞇的眼,卻透出殘忍的異光。

像是要把人撕裂、像是要把人揉碎。

「誰知道杜漠君是怎麼死的?」季離寒桀傲的回道。

傳聞中,季昀是在杜漠君死前過杜漠君最後一面的人,但季離寒不相信父親會是兇手。

季昀從未傷過任何一個人。

「你要為我義弟之死付出慘重代價。」侯嘯風什麼都不管,就把棲鳳劍一拋,雙拳向季離寒打了過來。



季離寒正要閃避,突然一陣古琴之音如雷聲般想了兩三聲,半空中白光一閃,直直打向侯嘯風胸口。

一道閃光、兩道閃光、一連幾道閃光打得侯嘯風猝不及防。

古琴聲中,似乎還有著微弱的銀箏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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