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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劍痕不說,其實韓天夢也清楚得很。

連她自己都懷疑,梁琬瑄在替她出頭。

「那你們鐵家,還要請我去當座上客嗎?」韓天夢笑問。

鐵劍痕笑而不語,輕輕啜了一口茶。

鐵夫人楚鎧在得知兄弟倆受傷的因果之後,非但沒有命令鐵劍痕遠離
韓天夢,還要鐵劍痕想盡辦法就是要把韓天夢娶進門。

楚鎧只知韓天夢是名震江湖的俠女,只知梁琬瑄對韓天夢還不惡。

要是知道韓天夢的生母是一名異邦女子,而且在韓天夢生父身邊無名
無份的,還會想要這樣的媳婦兒嗎?

鐵劍痕不把這些放在心上,但好強的楚鎧,才不願因此失了顏面。



看見鐵劍痕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的,韓天夢正想細問是怎麼一回事。

整個浣芳樓突然天搖地動起來。

在閣樓上的全都是杭州的富商貴客,這陣動搖讓大家嚇得不知所措。

有的急著跑下樓,和其他人撞翻在地上。

有的呆坐板凳,一臉蒼白。

有的蹲到地上,口中佛道各神祇的名諱唸個不停。

有的抱著桌子,明明是個大塊頭卻還掉出眼淚來。



鐵劍痕走到窗邊,往下一看:「是侯嘯風。」

韓天夢聞言,也跟了過去。

只見侯嘯風頭髮糾結散亂,像一大團毛球,不知嘴裡念著什麼?

五六個哪家門派的子弟,被打得鼻青臉腫,癱倒在地。



鐵劍痕與韓天夢下了樓,走出浣芳樓外。

看牆面上幾個紊亂的掌印,就知道方才那一陣地牛翻身全是他的傑作。

此刻的『一日九癲』,似乎顯得有些精疲力竭。

那風雷怒般的暴吼,聽起來稍嫌沙啞。

散亂的淚珠,從突出的眼裡掉出來,隨著侯嘯風的身體亂顫,像雨一般灑落。



侯嘯風這個人,早已不慣深思熟慮。

從他聽得懂人話的時候,就順受著長輩們澆灌給他的道理。

他長得也不算醜,只是顴骨突了點、整張臉大了點。

一生下來就長了兩顆牙齒。

瞳仁是鐵灰色的,嘴唇後而歪斜。

皮膚像燒壞的麵餅,肌理粗而清晰可見。

兩隻手掌堅硬似鐵,溫熱異常。



村落裡,謠傳著山妖偷胎的故事。

說侯嘯風的娘親在身懷六甲時,一天夜裡有個山妖偷偷進房,用法術
將手中的妖胎和人胎掉包。

也有人說是侯嘯風的娘親不貞,懷孕的時候被山妖勾引。

總言而之,侯嘯風一出生就不被當成肉體凡胎來看。



然而,侯嘯風並沒有被惡意相待。

家人對他呵護有加,同伴更是奉他為老大。

他一生氣,所有人都會來哄他。

他要什麼,沒有人不敢給。



侯嘯風就像個太上皇一樣,娘親常對他說,沒有人可以來招惹他。

他不必和任何人計較,什麼都不必放在心上。

看到想吃的,不必過問東西的主人,想拿就拿。

大家都會樂於雙手奉上,所以他用不著跟人搶。

過這麼好的日子,侯嘯風從來都無須為任何事傷神。

他直來直往,連動動腦子都懶。



十歲之後,不該聰明的他,開始對自己疑惑起來。

為什麼大家都怕他動怒?都在他皺眉頭的時候,急著來安撫哄勸?

為什麼他一跌跤,不過小小的青紫,大家都怕他哭,忙著塞糖果糕餅?

為什麼那些小孩子總是對他唯唯諾諾,經常用敬畏的眼神偷偷瞧他?

為什麼他說話稍微大聲了點,爹娘就慌亂的要他安靜?



他本性豪邁,想大哭、想大笑、想大喊。

他深知自己有嘹喨的嗓子,可以穿過天邊厚厚的雲,可以穿透遠處高高的山。

他想對著澎湃的海潮,粗爽高歌。

然而,長輩們總是把食指放在嘴唇前,「噓噓噓」的,要他悄然無聲。

他也不能跑,不能出力,被看管得就像個會摔壞的泥娃娃。



他不能進私塾,不能學著識字。

家裡的技藝,不肯傳授給他。

想跟別的師傅學點什麼,也沒人願收他這徒弟。

爹娘告訴他,他一生都不會挨餓,所以什麼都不必學。

他不必傷神費力,只要活著就好。



侯嘯風一直都像個蠢笨的孩子。

一但他開始疑惑怨懟,火氣也越來越大。

沒人能抑止他發怒,只能在他一頓脾氣過後,一夥人在那裡哭天搶地像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他再也不肯壓低聲音說話,無法克制的大聲嘶吼。

他用盡蠻力,把大樹攔腰扳斷、把桌椅都槌個稀巴濫。

他流著汗快奔快跑,腳程日益驚人。



沒人阻攔,他便在荒郊險路來去自如。

他可以在山林穿越,數日之後才帶著睏意回家,大睡三天。

自由覓食打獵,鍛鍊出便捷殘忍的身手。

他學會把一股怒意蘊含在肺腑裡,漲漫充盈到無可蘊藏的境地,然後
以風雷之吼、鐵斧一樣的雙掌,催發出來。


他見家人對他的畏懼,便以暴吼對待。將所有人都吼得離他遠遠的。

藏起眼淚,將渴盼別人出自心底疼惜的那份心,深深掩埋在仇恨裡。

積累的怨,在體內釀成巨大的力量。一發散出來,總是把人重傷。

原來吐不出來的悶氣,一旦爆發竟比刀劍驚人。

侯嘯風並非正統武學出身,卻憑著這份天賦,吃定江湖。



三十幾歲,連侯嘯風都忘了自己的家鄉,在世上的哪一處。

就如同娘親當初告訴他的,什麼事都別想,活著就可以。

他從來都不動動自己的腦袋,認為這多此一舉。

忘了去想念,就忘了自己那該想念的一切情景,是自己長大的地方。

什麼事,他只憑眼睛看,看不順眼的,出手摧毀,不論人與物。



獨行江湖,他從來沒有不痛快的。

他沒有挨餓的時候,總是可以獵到吃不完還撐得很的食物。

就算啃樹皮配泥巴水,他還是氣力充沛。

生活所需,可以撿人家不要的。有時那是人家看到他,倉皇離去時留下的衣物包袱。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你?世人若不容你,你就不該苟活」

這一句話,他常對人說。

他總覺得有許多人像他一樣,活著多餘。

下手之前,從未想過,為什麼人家不能活?

是的,他不想,他不願意想,他從來都不多想。

他也從不明白,為什麼這世上會有一件事,讓他破例拼命的想,卻始終理不出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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